saber酱的抱枕

Fly me to the moon

09/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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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他

我的爷爷

我的爷爷其实是我二大爷,但是我的亲爷爷去得早,自我出生时就只有二大爷这一个爷了,所以我一直都是直接喊他“爷”。

我家在农村,我爷爷和我家在同一个院子里。院子里的房屋主要是一排东屋和两间西屋,两边的开门相对,在这中间的就是院子。东屋这边从南往北看,南边三间是我亲爷爷的,北边两间是我爷爷的。

在我小时候,我爷爷大概六十来岁,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。他的身体挺硬朗的,背也不驼,身高和壮劳力都差不多高。

不过他的耳朵有点背,和他话说必须得加大嗓门,用几乎算是喊的声音,才能让他听清。我还记得他弯下身子,侧过头,把右手拢到耳朵上听我话说的样子。

虽然现在我知道可以用助听器来改善这个情况,但是当时的农村人估计很少有知道的,即使知道,也不舍得花钱买吧。那时候还是要交公粮的,各家日子都紧巴巴,很多家庭包括我家,连孩子上小学时每学期的学费都经常要借钱才能交上。像耳背这种能够忍受的问题,是不舍得花几百块钱去解决的。

因为耳背,所以我爷爷不怎么和邻居聊天,再加上他是个光棍汉,所以经常是独来独往的。

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老婆,我想自然是因为贫穷。不过我觉得我爷爷年轻时应该是挺帅的,首先是身材比较高,应该超过了一米七吧,长得应该也比较板正(我猜的),那自然是不会难看的。所以我心里挺为他感到可惜,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为此苦恼,也许是年纪大了,无所谓了吧。

虽然我爷爷单身了一辈子,不过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,不酗酒,也不赌博,只是会抽烟。那时农村的老人大多抽的旱烟,我爷爷也是如此。我还记得我爷爷的烟袋是深蓝色的,烟锅是铜做的。他休息时经常点上一支烟,慢慢的抽着。吸气时烟锅里的火星就会变亮,吐气时松开吸嘴,嘴巴就会发出“啵”的一声,然后缓缓吐出蓝灰色的烟雾。

有一次,我亲奶奶私下里跟我说,我爷爷以前有过几次去西边一个村里找女的(意思是嫖娼),让我不要跟他走的太近。不过我是无所谓的,虽然我隐约知道嫖娼是不好的事情,但对小孩子来说,这种事情是颇为虚无缥缈的,还不如眼前一颗糖更能引起我的波动。反正我爷爷对我很好,这就够了,所以我奶奶爆的这个黑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。

大概正是因为我爷爷没有后代,所以他对我颇为疼爱。他见到我时总是笑呵呵的,比我奶奶还亲我。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,我想不起来我爸妈带我玩耍的情景,我爸在镇上教书,我妈和我奶奶种地太忙了,反而是我爷爷带我玩的次数比较多。

我爷爷的地离南岗不远,大致是个正方形,面积约有一亩。有时他上地会带着我去,他在地里干活,我就在田埂边抓蚂蚱和“扁担”玩。

蚂蚱也有许多种,大部分是不怎么凶的。但是有一种蚂蚱的个头比较大,深绿色的铠甲很硬,看起来颇为霸气。它腿上有很多倒刺,弹人挺疼的,这种就不好抓。

扁担学名是中华剑角蝗,头尖尖的,浑身绿色。不过我们哪里知道学名。扁担会磕头,挺好玩的。有时能见到大扁担背着小扁担,大概这就是扁担妈妈在带孩子了,可惜扁担不怎么会飞,跳也跳不远,所以很难逃出我的毒手。

我经常会找个狗尾巴草,把它的穗子带着杆子抽出来,当我抓到蝗虫之后,就用杆子从蝗虫的脖颈下穿过,这就是“一根绳上的蚂蚱"。

有时候我爷爷在忙完之后就会烤蚂蚱给我吃,先生一小堆火,火烧完后把蚂蚱丢进高温的灰烬里埋起来,等一会儿扒开灰就可以吃了,蚂蚱被烤的焦香。

有一次我发现地里种的红薯有一颗开花了,挺稀奇的,因为周围的红薯都没开花,这开花的红薯就显得很特别。

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,大概还没上学的年纪,有一次他带我去赶一个大集,那里人可多了,有很多小贩在卖东西。我骑在我爷爷脖子上,吃着他给我买的甜甜的米团子(用膨化的大米做成的圆球状零食,我们俗称“花鸡台儿”),手里或许还拿着个小风车,真是美滋滋。

在我开始上学后,因为家庭变故,我的童年变得有点颠沛流离。我学前班是在老家东边的小学上的(老家称作育红班),后面就开始换地方了,每到一个地方就去附近的小学上学。一年级是住在外婆家,二年级在一个比较远的地方,三年级在我大姨家,四五六年级在我姑家。除了那个比较远的地方,我爷爷都会骑着自行车来看我。

有一次他来我姑姑家给我带了几包方便面,吃起来太香了,让我记了好久。那个方便面包装上的名字似乎是“一丁”什么,但好像不是“出前一丁”,因为那名字似乎是三个字,或许是山寨品牌吧,不过味道比起村里小卖部的廉价方便面好多了,大概和现在的干脆面差不多,我现在想起来总是还想再吃一次。

在我上小学几年之后,我爷爷在他屋旁种了一棵葡萄树,后面又陆续种了两颗柿子树,还有樱桃树,都是为了种给我吃。

不过因为我常年不在家,所以葡萄是没吃到,柿子似乎吃到过。樱桃也没吃到,那树还小,或许还不怎么能结果。

有一年春天,我跟着我姑姑回家了一趟,我爷爷没在家,我就折了一截开着花的樱桃树枝,插在门槛前面的泥土里告诉他我来过了。

在我刚上初中时,我又回到老家住了半年。平时住学校,周末回家跟我爷爷住一起。

我爷爷就两间屋子,屋子的墙根是青砖,再往上就是大块的黄土砖了。屋顶是传统的坡屋顶,铺着瓦片,但有些地方因为容易漏雨,又铺了点茅草。

爷爷屋里的地面就是土地,地面比门槛低十来厘米。因为墙体是土砖,所以屋里面的墙面也是用黄土泥来抹平的,就当是刷腻子了。

屋里的东西也不多。靠南边的屋子算是堂屋。门的南边是烟囱,开门进去,右手边是灶台和其后的柴火,左手边首先是进入里间(北屋)的门洞,然后是一张长条桌子,放着一些锅碗瓢盆之类。在屋子中间靠后的地方则经常停着他的自行车,那是一辆老式的自行车,坐垫和把手之间有一条杠,脚不能伸过去。起步的时候右腿必须抬起来,从后座上跨过去。

里间就是卧室,从墙上的门洞进去,右手边是贴墙放的一个木柜子,高度大约一米,上面蜡烛、煤油灯以及一些杂物。再往里的墙边横放着一张木床。在柜子的对面则是黄土砌的一个长方体的池子,算是粮仓,经常堆放着小麦等谷物。

卧室里就只有一个五十厘米见方的窗户窗户,开在西边(院子那侧)。也没有装玻璃,而是时常蒙着一层塑料膜,略微透点光线。即使在白天,卧室里也相当昏暗。晚上睡觉时则经常在柜子上点上煤油灯,我躺在床的里侧靠着墙壁,百无聊赖时就盯着墙面上泥巴的各种裂缝,把它们想象成小人儿或者动物之类。

在我爷爷家平时吃的自然也不怎么好,主要就是各种面食和青菜,很难吃上腥荤。由于我爷爷种了些芋头,所以秋天还经常吃煮芋头或者蒸芋头。偶尔吃还行,经常吃就容易吃腻了。过年时我爷爷买了肉和鱼,算是改善了伙食。

有一次天快中午时我们一起吃西瓜,吃完后我爷爷把西瓜皮的白皮切出来,下锅炒了一盘菜,非常好吃。

在那年秋天,有一次周末我和爷爷一起在院子里锤黄豆。从地里拉回来的黄豆夹需要用棒槌捶打开,让黄豆落到地上,最后再收起来。也不是很累,不过我掌心里磨了个水泡,痛了好几天。

有天夜里,我爷爷把 500 块钱包在塑料袋里,又装在一个塑料瓶里,在卧室的地面上刨了个小坑埋进去,告诉我这是留给我的,将来我需要用的话就拿出来。

十几年前的 500 块钱已经不少了,而且是在贫穷的农村,这可能是爷爷大部分的积蓄了吧。

由于我爷爷屋里的生活条件太差了,所以在住了半年后,我妈又和我外公商量,让我住到了外公家。

在那之后我没怎么回老家,在一年后,我初二的时候,我姑姑到学校跟我说我爷爷病重了,可谓是晴天霹雳。我姑姑也是别人打电话告诉她,她才知道的,说我爷爷是吃了放过夜的西瓜吃坏肚子了。我爷爷床边的柜子上确实放着切开的西瓜,现在想来,应该是西瓜放变质了,吃了之后得了急性肠胃炎之类的疾病吧。

在距今三年前,我因为吃了一包变质的零食也得了急性肠胃炎,当时上吐下泻,头晕无力,肚子非常疼,疼到意识都模糊了。后面我去了医院治好了,但是我爷爷并没能及时就医。本来就是在医疗不发达的农村,而且我爷爷还是独居,根本没人照料,发现的不及时。

当时我爷爷躺在床上,情况很糟糕,意识似乎也不太清醒了,和他说话没有回应,床铺上还有便溺。他身边有一些旺旺小面包之类的零食,听说是好心的邻居发现他的情况后给他放在这里的。听说一开始他还能自己撕开包装吃掉,但当时似乎连这都做不到了。

我奶奶并没有照顾他,我奶奶和他关系不好,已经很多年了。

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或许我该留下来照顾他,当然他最需要的是赶紧送到医院救治,可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。

我把地下埋着的那 500 块钱告诉了我姑姑,我希望这些钱能帮上什么忙,可是终究如何呢?或许有,或许没有,我不知道。

我姑姑送我回了学校,没过两天,我爷爷就去世了。

据说在他快去世之前,有人说把他的床抬到堂屋,好通风,但是他不愿意,因为从风俗上来讲,通常是人快死了或死后才会这么做的。

他还不想死,可是这些冷漠的亲戚任由他死了,包括我。如果我当时能更懂事更独立一些,或许他不会死。

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梦到我爷爷,他给我很温暖的感觉,就像小时候一样。可我每每想到他,除了不舍,伤感,还有愧疚,我实在愧对他。

以后随着年月增长,也许我会是最后一个还记得他的人。谨以此文纪念我亲爱的爷爷,愿你安息。

我的爷爷

  1. 叽里呱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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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摸摸站长( ´•︵•` )这个站陪我好多年了,不仅是h(虽然最早是奔这个来的),还有站长的小随笔、经历、以及一些讨论。总之是一个很有生的气息的地方。
    我已经记不清爷爷是什么人甚至什么样子了,他早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外地住院,之后过了很多年,没这个人。再后来就是葬礼了。我很清晰地记得那天在坟场周围人哭得稀里哗啦,我站着茫然无措。身旁的亲戚让我跪下哭,说这是你爷爷。但我不认识他。我低头摆弄一旁的狗尾巴草,半枯萎了,临走前把它扔向墓碑前,想着无论如何也算是一种纪念。那天炮仗炸开满天白条如雪,略有凉意,心里酝酿奇怪的感情。
    后来再回想,对爷爷的模糊印象也只剩一个。在我很小的时候,他送给我一盒圆珠笔芯(蓝色油墨的),说了一些话,记不清了,大概就是这盒笔芯是他一根一根攒起来的,很珍贵,就此送给我。此后一直存放在家里老电视下面的柜子里(巨大盒子的老电视)。有次翻东西看到它,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,但说不清,至少并不是悲伤。前几年搬家了,这最后一件物品就随之永远消失,直到今夜前,我都没再想起它。
    因此姥爷是我人生中占比大的多的人,对他的记忆多是幸福的。如今他年纪虽不小了,但身体仍很健壮,是个精壮且有趣的小老头。希望他能健康快乐的过剩下的每一天,我明白大多事情不能永恒,所以对能拥有的抱有更多的期许吧。
    大半夜看到站长这篇文章莫名其妙说了好多,也许受此感发。意义不明。但希望今后我们以及对我们而言重要的人都能过的好一些。站长加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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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星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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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子欲侍而亲不待啊 ,要你还记得他他就还活着。 我外公78了 ,一直对我也很好,我今年暑假刚回去看他 ,他呆在农村 ,农村老房子不好想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 ,但他怎么都不肯 。我外公一辈子挺辛酸的 ,我看着他也很心酸。 我今年大三,计算机系的,毕业的时候,他刚好80大寿,我想努力学习,找份好工作,以后多孝敬他老人家,也希望他能健康长寿。
    话说站主老家是哈尔滨的吗?我现在在哈尔滨上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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